凱旋（五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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凱旋（五）
既然不用再看飯團攤子, 青楊第一時間就和宋庭提起了這件事。
宋庭當即拍案，叫青楊在考試前每天都來書鋪。
考試將近，因為之前沒有上過書院, 青楊現在最欠缺的就是大量的思考和練習。
宋庭也就是用這個理由，成功得到了攝政王的同意。
而且他和青楊相處愉快, 比起去處理那枯燥無趣的文書, 宋庭是怎麽看青楊怎麽順眼。
要是去攝政王那裏辦公, 免不得還要挨上兩句訓。
還是青楊好啊, 不僅恭恭敬敬的，端茶送水這最基本的就更不用說了，早上還會給他帶早飯。
……
可當青楊提著醬香餅走到書鋪二樓的時候, 隱約聽見宋庭說話的聲音。
這個點的書鋪沒什麽人，他也沒多想。和往常一樣的, 朝著那大敞著的包間鏤空竹門, 出聲打招呼和宋庭打招呼。
“先生, 我今天買的是醬香……”
宋庭並沒有和之前那樣出聲應他。
青楊覺得有些奇怪, 不由加快腳步。
當看見包間內那一站一坐的兩道身影時，青楊瞳孔猛地一縮，腳步當即頓在了原地。
一身銀袍男子擡眸看向呆在門口的青楊，嘴角扯了扯, 冷哼了一聲。
“大人……”
青楊怎麽也沒想到這位大人會在這個時候, 出現在書鋪裏。手裏的醬香餅頓時燙手了起來, 那絲絲香味也變了味, 叫青楊緊張地覺得胃裏翻湧, 忙恭敬行禮。
好在那位大人並沒有對著青楊發難, 他稍稍側目，瞥了一眼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, 還在倒水的宋庭。
他的語氣涼颼颼的：“你倒是吃得好啊。”
這話要是落在青楊頭上，都夠他惶恐地直接跪下了。
可宋庭面色不變，但他是也沒敢和攝政王對視，只是裝模做樣的咳了兩聲，而後理直氣壯地挺直脊背，看向青楊。
“都說了我不吃我不吃，還非要給我買！”
說著便從呆楞住的青楊手裏，一把奪走了醬香餅的紙袋子，義正言辭地批評他。
“這孩子真不懂事，這不是架著我了嗎？仗著我不會浪費糧食，就這樣為所欲為是吧！”
青楊：？？？
他兩手空空，滿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宋庭便往嘴裏塞了一口醬香餅，便狗腿子地往攝政王身邊蹭去。
在被背刺到的青楊眼裏，宋庭那張俊逸臉上的笑，可以稱得上是諂媚了。
他嘴角抽了抽，想要開口反駁，卻又半天也沒法開口。
簡直就差把“敢怒不敢言”寫在臉上了。
攝政王瞧他這一臉扭曲的表情，只覺得好笑，青楊這樣的性子，是根本玩不過宋庭的。
就他那正直不阿的樣子，能主動給宋庭帶早飯？
是被威逼利誘的才對。
攝政王沒搭理宋庭，而是朝著青楊招招手：“過來坐。”
這攝政王往這裏一坐，青楊頓時覺得周身氛圍都不一樣了。
這案幾之上都擺上前幾日沒有的香膏了，那陶盆中的植株葉片上還掛著水珠。
這顯然，不是宋庭在這書鋪裏會有的待遇。
攝政王簡單的翻閱了一下青楊的功課，將那字跡工整的紙張輕輕放下。
倒也沒急著點評，而是在青楊忐忑緊張的目光中，轉頭看向了宋庭。
“基本的朝政情況跟他說過了嗎？”
宋庭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吃著醬香餅，突然被點了名，忙咽下嘴裏的醬香餅。
他點點頭：“講過了的。”
攝政王了然，他看向窗邊那冒著絲絲白霧的冰鑒，目光沈沈，意味不明。
這般沈默，叫青楊有些焦灼不安了起來。
他只覺得是自己的功課有什麽不妥之處，可理智又告訴他，昨日宋庭留給他的功課裏，壓根沒有關系朝政的內容。
“不用緊張。”
攝政王緩緩開口：“本朝的黨爭，你知道的吧。”
青楊點了點頭。
“黨爭是從先帝時期延續下來的，之前便有爭論是否要實行改革變法。”
這其實也很好理解，改革變法必然會影響世祖大家幾代積累下來的優勢。
因此，世族子弟在恩蔭入仕後，政見自然會趨於保守，維護自身利益。
但科舉入仕，背後沒有什麽支持的人，自然是想要傾盡全力地打破世族對權勢的壟斷。
兩夥政見不一的人在朝堂上一碰頭，便能吵起來。
這爭端，一直持續到先帝駕崩後，在小皇帝繼位，到閑散王爺強勢攝政的這一段時期。
這兩夥人穩住了政局，並且在朝堂上大抒己見。
而在攝政王把持住朝政之後，這兩批人的鬥爭影響力日漸下降了。
宋庭教給青楊的說法是“他們之間吵來吵去其實也沒什麽意義了，原本手無權勢的那一批人，這些年下來也都晉升成新的權貴了，他們自然也是要維護自己的利益的”。
這樣的爭吵，已經很難產生碰撞了。
大事爭執不下來，就逮著雞毛蒜皮的事情吵。
除了煩著攝政王和小殿下，倒也沒什麽意義了。
這話，是聽得青楊汗流浹背了起來。
輕描淡寫就這樣將兩撥人的政治主張批駁得一無是處。
因為言辭大膽，青楊對此格外印象深刻。
此時攝政王問起來，倒也算是答得全面。
“嗯。”攝政王微微點頭，他曲折手指，在案桌上叩了叩，若有所思道：“那假設現在……有個毫不相幹的人，卷進了這兩黨之間的鬥爭呢？”
“啊？”
青楊傻眼了。
他知道背景，每個字也都聽得清晰，但就是沒懂是指什麽意思。
一旁的宋庭已經吃完了醬香餅，他正拿過攝政王手邊的紙張，看起了青楊的課業。
他也沒想到攝政王會這樣直白的和青楊直說了，楞了一瞬，輕聲開口道：“大人……”
攝政王微微擡手，頭也不回道：“無妨。”
這就是真不把青楊當外人了。
宋庭意味深長地擡眼看向還是一臉懵的青楊。
攝政王這明顯是真的要開始親手培養青楊了。
這小子可真有福氣啊。
一想到當年攝政王拿捏他的手段，宋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。
這福氣，可算是有人來接著了。
“餘杭一代水患的事情，你知道的吧。”
青楊點頭。
攝政王便接著道：“現餘杭縣令是兩黨之中屬於權貴一派的人。他在治水過程中，被另一黨彈劾，說是治水不利，有貪汙錢財之嫌。而就在這個，之前被臨時調動過去支援的南方的軍隊中，出了點事。”
聽到這裏，一旁的宋庭插了一句：“他不知道支援的事情。”
“當初南邊除去鎮守的將士外，最後一批將士已經快要抵達京城了，臨時去了餘杭一帶支援。就在禦史臺的官員剛抵達餘杭的時候，有一個將士，連夜與縣令起了爭執，帶著人開閘洩洪。並且不等縣令反應過來，還把糧倉開了。”
青楊稍微有點聽懂了。
在這兩黨人揪著水患這件事起爭執之前，有個不相關的人突然插了一腳進來。
這行為甚至可以說是狠狠甩了那餘杭縣令一巴掌。
“然後，不等這一黨官員反應，那個將士已經跑了，剩下的這批士兵已經和朝廷的官員交接完，只留下一部分人鎮守，其餘全都回京了。”
回京了？
青楊一楞，忙追問道：“那我爹為什麽還沒回來。”
他怎麽從未聽姜禾提起過？
突然被打斷，攝政王也有些沒反應過來。
他雖關註此事，到底是宏觀統籌，也不會了解到那麽細枝末節的地方。
這事還是宋庭知道得詳細，他問：“你家裏收到任何關於陣亡的消息了嗎？”
青楊思索了片刻，搖了搖頭。
宋庭語調輕松：“那估計是留在餘杭的最後的一批人了，他們這一批將士，也是有血性的。為了掩護逃走的那個，可是生生臨時打亂了原本的行列，那餘杭縣令到頭來只知道那天晚上有人威脅他，卻壓根不知道那人叫什麽。”
他越說越起勁，一拍桌子，兩眼放光。
“最絕的是，他叫人開閘的時候，是一個個通知的，一傳十十傳百的。一時半會也就找不出來源頭是誰，估計那人也得任將軍器重，士兵們多有維護，這事鬧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他叫什麽。只知道他身手不錯，好不容易知道他回京城了，但也跟丟了。”
身手好？為人仗義？
青楊是越聽越不對勁，這怎麽聽著像他爹呢？
不過，若是他爹回來，應該是不會回京城的，就算是回來了也要第一時間來找他們才對。
青楊搖了搖頭，甩開雜念。
他已經知道攝政王想要問什麽了。
“這事你覺得應該怎麽做，是先去找那橫插一腳進來的人，還是先去調查那個餘杭縣令。”
像是有一張卷子，緩緩鋪張開在眼前。
青楊有些緊張，他腦子裏是有些想法，但也謹慎措辭一番後，才緩緩開口。
“針對災情，本就有特事特辦的法律條文，所以那個將士的行為，雖然過激，但也沒法深究。他既有這樣好的身手，暫時又沒有被知道名字，想來是有一點自己的本事的。不如就放任他不管，他只是躲一躲風頭，等到事件平息，他自然也會自己站出來了。”
這個題目宏大，也沒有什麽正確答案。
青楊有些忐忑地擡眼，見攝政王的眉眼之間並無異色，並朝著他頷首示意他接著說下去。
這才放心大膽地接著說道：“至於那兩黨之爭，也可以利用一番。明面上派朝廷官員安撫住餘杭縣令，另一邊，暗地裏叫那另一黨去動用力量調查。兩派既要相鬥，那咬住了就不會撒口的。餘杭遲遲不洩洪，要等到一個不谙政事的士兵去開閘，這縣令，定是有些問題的。”
他這結論下得篤定，倒叫宋庭驚了一瞬。
初次接觸到這類事務的年輕官員，會有一個通病。
在還沒有摸清楚政局情況之前，往往是不敢妄下定論的。
就怕初入官場就得罪了人，往往表現得更加圓滑，不會把話說死。
宋庭收斂起面上的散漫和隨意，忍不住感慨。
難怪能叫攝政王看上，青楊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的。
今日攝政王其實就是來跟宋庭商議此事的。臨時起了心思，校考一番青楊。
青楊的回答是簡陋了很多，但是大致方向居然和攝政王的觀點驚人吻合。
不過關於諸如給那位大臣透露一些信息之類的，官場上的事情，青楊是真的陌生，所以一概沒提。
最叫宋庭和攝政王驚訝的，還是青楊對那個逃竄到不知何處的將士的處理方法。
這將士不是一般人，身手好就算了，今早那工部尚書在去點卯的路上，可是抓著宋庭吹了好一通耳旁風。
說是那人洩洪的手法不一般，事情過了之後，可得留給他工部。
只是在京城裏尋找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，談何容易。
攝政王暗地動了一小部分禁軍，也是跟丟在城門口了。
禁軍統領聽聞後，也是找過攝政王了，明裏暗裏就是想要這個人。
所有人都下意識覺得，要抓緊找到這個人才行。
可青楊卻說，別找了，等事情過後，他自己會出來的。
這話，乍一聽荒唐，但仔細想想不無道理。
他逃進京城，肯定是有自己門路的。
而且這天子腳下，兩黨咬在一起，一方有什麽動靜，另一方馬上就得到消息了。
要輕易抓走一個身手極好的青壯年，也是極難的。
攝政王和小皇帝也不是什麽控制欲很強的人，就非要把那人抓出來握在手裏才行。
等到餘杭那邊明裏暗裏兩條線同時推動，定是會在這將士暴露行蹤之前，查出來縣令的問題。
到時候借此時，把那李家一溜串擼到底，世族一黨，只剩下薛承道這一個不太好辦的了。
至於另一邊的政見，本就與攝政王的施政理念較為吻合，敲打敲打還是能用的。
宋庭頭一回覺得，叫他們相互吵著，居然有叫人省心的時候。
他再看向青楊的眼神，也帶上了幾分欣賞。
不錯不錯，不只是會讀書，也是會動腦子的。
青楊被盯得有些發慌了，他挺直脊背，看向攝政王時，除去緊張，眼底還升騰著一縷期待。
攝政王垂眸沈思片刻後，不淺不淡地開口：“不錯。”
他的語氣很淡，但嘴角那微微上揚的弧度，和眼底那淺含著的笑意。已經足夠鼓舞青楊了。
雖然攝政王沒有對他的觀點發表任何評論，但這是青楊第一次在他口中聽到“不錯”這個評價。
他再沈穩，也是個孩子。
臉上的欣喜，一下子是綻放開了，再也藏不住。
攝政王也並沒有誇獎的意思，他朝著青楊看了一眼，吩咐道：“你先看會書，宋庭跟我下樓。”
……
攝政王邊下樓，邊道：“撤回京城裏找人的禁軍”
行走到樓下時，瞧見圓頭圓腦的一個男孩坐在案桌前，晃著腦袋在看畫本。
攝政王腳步稍稍一頓，輕聲道：“你再去我庫房取一副筆硯來，交給青楊。”
“就說是獎他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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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不用再看飯團攤子, 青楊第一時間就和宋庭提起了這件事。
宋庭當即拍案，叫青楊在考試前每天都來書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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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庭也就是用這個理由，成功得到了攝政王的同意。
而且他和青楊相處愉快, 比起去處理那枯燥無趣的文書, 宋庭是怎麽看青楊怎麽順眼。
要是去攝政王那裏辦公, 免不得還要挨上兩句訓。
還是青楊好啊, 不僅恭恭敬敬的，端茶送水這最基本的就更不用說了，早上還會給他帶早飯。
……
可當青楊提著醬香餅走到書鋪二樓的時候, 隱約聽見宋庭說話的聲音。
這個點的書鋪沒什麽人，他也沒多想。和往常一樣的, 朝著那大敞著的包間鏤空竹門, 出聲打招呼和宋庭打招呼。
“先生, 我今天買的是醬香……”
宋庭並沒有和之前那樣出聲應他。
青楊覺得有些奇怪, 不由加快腳步。
當看見包間內那一站一坐的兩道身影時，青楊瞳孔猛地一縮，腳步當即頓在了原地。
一身銀袍男子擡眸看向呆在門口的青楊，嘴角扯了扯, 冷哼了一聲。
“大人……”
青楊怎麽也沒想到這位大人會在這個時候, 出現在書鋪裏。手裏的醬香餅頓時燙手了起來, 那絲絲香味也變了味, 叫青楊緊張地覺得胃裏翻湧, 忙恭敬行禮。
好在那位大人並沒有對著青楊發難, 他稍稍側目，瞥了一眼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, 還在倒水的宋庭。
他的語氣涼颼颼的：“你倒是吃得好啊。”
這話要是落在青楊頭上，都夠他惶恐地直接跪下了。
可宋庭面色不變，但他是也沒敢和攝政王對視，只是裝模做樣的咳了兩聲，而後理直氣壯地挺直脊背，看向青楊。
“都說了我不吃我不吃，還非要給我買！”
說著便從呆楞住的青楊手裏，一把奪走了醬香餅的紙袋子，義正言辭地批評他。
“這孩子真不懂事，這不是架著我了嗎？仗著我不會浪費糧食，就這樣為所欲為是吧！”
青楊：？？？
他兩手空空，滿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宋庭便往嘴裏塞了一口醬香餅，便狗腿子地往攝政王身邊蹭去。
在被背刺到的青楊眼裏，宋庭那張俊逸臉上的笑，可以稱得上是諂媚了。
他嘴角抽了抽，想要開口反駁，卻又半天也沒法開口。
簡直就差把“敢怒不敢言”寫在臉上了。
攝政王瞧他這一臉扭曲的表情，只覺得好笑，青楊這樣的性子，是根本玩不過宋庭的。
就他那正直不阿的樣子，能主動給宋庭帶早飯？
是被威逼利誘的才對。
攝政王沒搭理宋庭，而是朝著青楊招招手：“過來坐。”
這攝政王往這裏一坐，青楊頓時覺得周身氛圍都不一樣了。
這案幾之上都擺上前幾日沒有的香膏了，那陶盆中的植株葉片上還掛著水珠。
這顯然，不是宋庭在這書鋪裏會有的待遇。
攝政王簡單的翻閱了一下青楊的功課，將那字跡工整的紙張輕輕放下。
倒也沒急著點評，而是在青楊忐忑緊張的目光中，轉頭看向了宋庭。
“基本的朝政情況跟他說過了嗎？”
宋庭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吃著醬香餅，突然被點了名，忙咽下嘴裏的醬香餅。
他點點頭：“講過了的。”
攝政王了然，他看向窗邊那冒著絲絲白霧的冰鑒，目光沈沈，意味不明。
這般沈默，叫青楊有些焦灼不安了起來。
他只覺得是自己的功課有什麽不妥之處，可理智又告訴他，昨日宋庭留給他的功課裏，壓根沒有關系朝政的內容。
“不用緊張。”
攝政王緩緩開口：“本朝的黨爭，你知道的吧。”
青楊點了點頭。
“黨爭是從先帝時期延續下來的，之前便有爭論是否要實行改革變法。”
這其實也很好理解，改革變法必然會影響世祖大家幾代積累下來的優勢。
因此，世族子弟在恩蔭入仕後，政見自然會趨於保守，維護自身利益。
但科舉入仕，背後沒有什麽支持的人，自然是想要傾盡全力地打破世族對權勢的壟斷。
兩夥政見不一的人在朝堂上一碰頭，便能吵起來。
這爭端，一直持續到先帝駕崩後，在小皇帝繼位，到閑散王爺強勢攝政的這一段時期。
這兩夥人穩住了政局，並且在朝堂上大抒己見。
而在攝政王把持住朝政之後，這兩批人的鬥爭影響力日漸下降了。
宋庭教給青楊的說法是“他們之間吵來吵去其實也沒什麽意義了，原本手無權勢的那一批人，這些年下來也都晉升成新的權貴了，他們自然也是要維護自己的利益的”。
這樣的爭吵，已經很難產生碰撞了。
大事爭執不下來，就逮著雞毛蒜皮的事情吵。
除了煩著攝政王和小殿下，倒也沒什麽意義了。
這話，是聽得青楊汗流浹背了起來。
輕描淡寫就這樣將兩撥人的政治主張批駁得一無是處。
因為言辭大膽，青楊對此格外印象深刻。
此時攝政王問起來，倒也算是答得全面。
“嗯。”攝政王微微點頭，他曲折手指，在案桌上叩了叩，若有所思道：“那假設現在……有個毫不相幹的人，卷進了這兩黨之間的鬥爭呢？”
“啊？”
青楊傻眼了。
他知道背景，每個字也都聽得清晰，但就是沒懂是指什麽意思。
一旁的宋庭已經吃完了醬香餅，他正拿過攝政王手邊的紙張，看起了青楊的課業。
他也沒想到攝政王會這樣直白的和青楊直說了，楞了一瞬，輕聲開口道：“大人……”
攝政王微微擡手，頭也不回道：“無妨。”
這就是真不把青楊當外人了。
宋庭意味深長地擡眼看向還是一臉懵的青楊。
攝政王這明顯是真的要開始親手培養青楊了。
這小子可真有福氣啊。
一想到當年攝政王拿捏他的手段，宋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。
這福氣，可算是有人來接著了。
“餘杭一代水患的事情，你知道的吧。”
青楊點頭。
攝政王便接著道：“現餘杭縣令是兩黨之中屬於權貴一派的人。他在治水過程中，被另一黨彈劾，說是治水不利，有貪汙錢財之嫌。而就在這個，之前被臨時調動過去支援的南方的軍隊中，出了點事。”
聽到這裏，一旁的宋庭插了一句：“他不知道支援的事情。”
“當初南邊除去鎮守的將士外，最後一批將士已經快要抵達京城了，臨時去了餘杭一帶支援。就在禦史臺的官員剛抵達餘杭的時候，有一個將士，連夜與縣令起了爭執，帶著人開閘洩洪。並且不等縣令反應過來，還把糧倉開了。”
青楊稍微有點聽懂了。
在這兩黨人揪著水患這件事起爭執之前，有個不相關的人突然插了一腳進來。
這行為甚至可以說是狠狠甩了那餘杭縣令一巴掌。
“然後，不等這一黨官員反應，那個將士已經跑了，剩下的這批士兵已經和朝廷的官員交接完，只留下一部分人鎮守，其餘全都回京了。”
回京了？
青楊一楞，忙追問道：“那我爹為什麽還沒回來。”
他怎麽從未聽姜禾提起過？
突然被打斷，攝政王也有些沒反應過來。
他雖關註此事，到底是宏觀統籌，也不會了解到那麽細枝末節的地方。
這事還是宋庭知道得詳細，他問：“你家裏收到任何關於陣亡的消息了嗎？”
青楊思索了片刻，搖了搖頭。
宋庭語調輕松：“那估計是留在餘杭的最後的一批人了，他們這一批將士，也是有血性的。為了掩護逃走的那個，可是生生臨時打亂了原本的行列，那餘杭縣令到頭來只知道那天晚上有人威脅他，卻壓根不知道那人叫什麽。”
他越說越起勁，一拍桌子，兩眼放光。
“最絕的是，他叫人開閘的時候，是一個個通知的，一傳十十傳百的。一時半會也就找不出來源頭是誰，估計那人也得任將軍器重，士兵們多有維護，這事鬧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他叫什麽。只知道他身手不錯，好不容易知道他回京城了，但也跟丟了。”
身手好？為人仗義？
青楊是越聽越不對勁，這怎麽聽著像他爹呢？
不過，若是他爹回來，應該是不會回京城的，就算是回來了也要第一時間來找他們才對。
青楊搖了搖頭，甩開雜念。
他已經知道攝政王想要問什麽了。
“這事你覺得應該怎麽做，是先去找那橫插一腳進來的人，還是先去調查那個餘杭縣令。”
像是有一張卷子，緩緩鋪張開在眼前。
青楊有些緊張，他腦子裏是有些想法，但也謹慎措辭一番後，才緩緩開口。
“針對災情，本就有特事特辦的法律條文，所以那個將士的行為，雖然過激，但也沒法深究。他既有這樣好的身手，暫時又沒有被知道名字，想來是有一點自己的本事的。不如就放任他不管，他只是躲一躲風頭，等到事件平息，他自然也會自己站出來了。”
這個題目宏大，也沒有什麽正確答案。
青楊有些忐忑地擡眼，見攝政王的眉眼之間並無異色，並朝著他頷首示意他接著說下去。
這才放心大膽地接著說道：“至於那兩黨之爭，也可以利用一番。明面上派朝廷官員安撫住餘杭縣令，另一邊，暗地裏叫那另一黨去動用力量調查。兩派既要相鬥，那咬住了就不會撒口的。餘杭遲遲不洩洪，要等到一個不谙政事的士兵去開閘，這縣令，定是有些問題的。”
他這結論下得篤定，倒叫宋庭驚了一瞬。
初次接觸到這類事務的年輕官員，會有一個通病。
在還沒有摸清楚政局情況之前，往往是不敢妄下定論的。
就怕初入官場就得罪了人，往往表現得更加圓滑，不會把話說死。
宋庭收斂起面上的散漫和隨意，忍不住感慨。
難怪能叫攝政王看上，青楊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的。
今日攝政王其實就是來跟宋庭商議此事的。臨時起了心思，校考一番青楊。
青楊的回答是簡陋了很多，但是大致方向居然和攝政王的觀點驚人吻合。
不過關於諸如給那位大臣透露一些信息之類的，官場上的事情，青楊是真的陌生，所以一概沒提。
最叫宋庭和攝政王驚訝的，還是青楊對那個逃竄到不知何處的將士的處理方法。
這將士不是一般人，身手好就算了，今早那工部尚書在去點卯的路上，可是抓著宋庭吹了好一通耳旁風。
說是那人洩洪的手法不一般，事情過了之後，可得留給他工部。
只是在京城裏尋找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，談何容易。
攝政王暗地動了一小部分禁軍，也是跟丟在城門口了。
禁軍統領聽聞後，也是找過攝政王了，明裏暗裏就是想要這個人。
所有人都下意識覺得，要抓緊找到這個人才行。
可青楊卻說，別找了，等事情過後，他自己會出來的。
這話，乍一聽荒唐，但仔細想想不無道理。
他逃進京城，肯定是有自己門路的。
而且這天子腳下，兩黨咬在一起，一方有什麽動靜，另一方馬上就得到消息了。
要輕易抓走一個身手極好的青壯年，也是極難的。
攝政王和小皇帝也不是什麽控制欲很強的人，就非要把那人抓出來握在手裏才行。
等到餘杭那邊明裏暗裏兩條線同時推動，定是會在這將士暴露行蹤之前，查出來縣令的問題。
到時候借此時，把那李家一溜串擼到底，世族一黨，只剩下薛承道這一個不太好辦的了。
至於另一邊的政見，本就與攝政王的施政理念較為吻合，敲打敲打還是能用的。
宋庭頭一回覺得，叫他們相互吵著，居然有叫人省心的時候。
他再看向青楊的眼神，也帶上了幾分欣賞。
不錯不錯，不只是會讀書，也是會動腦子的。
青楊被盯得有些發慌了，他挺直脊背，看向攝政王時，除去緊張，眼底還升騰著一縷期待。
攝政王垂眸沈思片刻後，不淺不淡地開口：“不錯。”
他的語氣很淡，但嘴角那微微上揚的弧度，和眼底那淺含著的笑意。已經足夠鼓舞青楊了。
雖然攝政王沒有對他的觀點發表任何評論，但這是青楊第一次在他口中聽到“不錯”這個評價。
他再沈穩，也是個孩子。
臉上的欣喜，一下子是綻放開了，再也藏不住。
攝政王也並沒有誇獎的意思，他朝著青楊看了一眼，吩咐道：“你先看會書，宋庭跟我下樓。”
……
攝政王邊下樓，邊道：“撤回京城裏找人的禁軍”
行走到樓下時，瞧見圓頭圓腦的一個男孩坐在案桌前，晃著腦袋在看畫本。
攝政王腳步稍稍一頓，輕聲道：“你再去我庫房取一副筆硯來，交給青楊。”
“就說是獎他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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